食堂的美食,贮藏在一个人味蕾的深处,那些味道,想起来像牛一样反刍。
那些年,食堂是大众美食的集散地,大铁锅蒸出来的饭,色泽晶莹,颗粒饱满,香味扑鼻。食堂的菜,经过大铲勺的翻炒,浓油赤酱,被静谧地摆放在一溜油渍斑驳长条桌上的几只大铝盆里,散发袅袅热汽。
学校或单位食堂,实惠且便宜。菜谱写在小黑板上,几行目录,提纲挈领,“星期一,红烧大排、丝瓜炒蛋、海带虾米汤、糖醋鱼块、蕃茄蛋汤;星期二,家常豆腐、凉拌黄瓜、鸡架冬瓜汤、清蒸咸肉、青椒炒肉丝、盐水花生……”歪歪扭扭,不知是谁的手迹。
虽都是些婆婆妈妈的家常菜,但也有几样让至今未忘。如,大白菜猪油渣,油渣的醇香被白菜调动起来,曾经是那个年代美食的集体记忆。
上世纪八十年代,我在一家肉联厂的食堂代伙。饭厅设在一座古寺的大殿里,坐在殿子里吃饭,高旷辽阔。
红烧狮子头、脆骨肉、扒骨肉、青菜肥肠汤、青椒爆炒猪心丝、大肉包子是食堂的主角。
狮子头,肯定是新鲜上好的五花肉。那个胖厨师,用酷似李逵两板大斧的厨刀,呯呯地剁肉,厨刀上下翻飞,五花肉被剁成肉泥。
青菜肥肠汤,至今再也没有吃过,可能是那家工厂食堂的独家菜食。那时候,我中午就餐只需打一份青菜肥肠汤,便荤素搭配,肥白快绿了,而且一饭盒的汤,咕噜咕噜直喝得眼珠子发愣。
烧得比较美味的,还有那道大杂烩。用小肉丸、鱼圆、肉皮、木耳、笋干,一锅炖,再入青菜叶、胡椒粉,山是山,水是水。
当然,一锅大米锅,那是食堂的功夫,家中厨房做不出来的,煮得不温不火,不薄不稠。如果一锅粥,清亮得能够照见人影,那它就不是食堂里煮出的粥了。
手捏三两张灰白色塑料食堂菜票,在食堂窗口排队打菜,菜票上面印有“伍分”、“壹角”、“炒菜”字样,以及萝卜、白菜图案,套印“某某厂食堂专用章”,文字、图案呈粉红色。
经常吃食堂的人,不外乎家在外地,抑或是一个单身汉。我与写小说的华君,经常低头不见抬头见,有一次碰面,他正在聚精会神地啃着一只红烧猪蹄子,我打招呼,华君先是一愣,继而热情寒暄,双手捧着一只猪蹄子,语音含混,让人忍俊不禁。
食堂的菜,雅俗共赏。雅的是扬州狮子头、大煮干丝;俗是青菜汤和一碟五香萝卜干。
季羡林当年也到食堂吃饭。搬到中关园一公寓以后,附近没有什么饭铺,季羡林只好天天吃食堂。他拿着一个搪瓷大茶缸去食堂打饭。吃饭时,饭和菜都倒在茶缸中一块吃。吃馒头时,用茶缸盛菜,一只手拿馒头,另一只手拿筷子,像大学生一样,很快便吃完一顿饭,晚上总要多买一个馒头带回去。想不到那些大众菜品,曾经辅佐过一个大师的智慧。
网上有人晒校园美食,北大的酱肘子、清华的卤肉饭、武大清蒸武昌鱼、排骨藕汤、牛肉粉加虎皮蛋和热干面……
食堂的美食地图,不是一个人刨食的全部履历,却是一个人的一段吃饭经历。前后左右都是熟人,才有食堂的就餐氛围。相逢对视一笑,朴素餐桌又遇君,如果左顾右盼,四周见不到一个熟稔的脸,那他就不是在食堂里。
食堂的美食,五花八门,却很少会吃出一个胖子,也没有听说谁的生理指标“三高”。